【psyborg】青鸟
【 Psyborg520庆祝活动/星河童话镇】
全文1w4,刀子预警!
尽力尝试温柔童话风,有吴老师的粉丝Stargazer乱入(一群闪闪发光,非常美丽的……荷包蛋水母hhhh)
其实有HE结局,等我明天起来肝……今天实在肝废了QAQ
上一棒 @港口黑手党芥川龙之介
“这是发生在这片大陆上一个古老的故事。”
吟游诗人弹着他的琴,声音轻柔得像大雪缓缓落在鸟羽上。在他身后是大陆最久远的古物陈列室——一头上了年纪的陆鲸。在将近百年的沉睡后,它正为诗人淙淙的琴声而缓缓苏醒。
姑娘过来了,眼睛像矢车菊的孩子也来了,老人拄着他的拐,头发在日光下银子似的发光。当他还是个跟小树一般高的幼童时就喜欢听吟游诗人的故事,现在他已老得像块皱巴巴的树皮,可诗人的声音还跟夜莺一样动听。
“您要讲什么呢?尊敬的诗人。”老人问,“是英雄德凯莱如何用龙牙创造了他的后人吗?那是我听过最恢弘的史诗。一百年啦,陆鲸都为您的琴声苏醒过来了。”
“您要讲什么呢?亲爱的诗人。”少女紧接着问,“是美貌的克丽丝怎样从泡沫里为她的爱人捧出会哭泣的玫瑰吗?那是我听过最动人的爱情。五年过去了,一想到他们的故事我还是会心脏砰砰地跳。”
“您要讲什么呢?神奇的诗人。”孩子灿烂地笑着,“是流浪骑士费尔顿跳着踢踏舞就能让石子飞起来去打坏国王的脑袋吗?这童话真有趣!整整一星期我想起来就忍不住咯咯发笑。”
“都是,但也都不是。”诗人轻轻弹着琴,陆鲸低缓的鸣叫比月光更神秘,于是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下来,望着他们的诗人。
“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是童话,是史诗,也是爱情。它发生的年代连我也记不清,地点却不算遥远。从我们这片大陆,一直往北走,到最远,最远的地方,是一片苍茫的雪域。而雪域的尽头,我们今天所说的奥斯大陆,在古时羊皮卷上另有个名字,叫做‘黄金的彼岸’。”
我们的故事就围绕“黄金的彼岸”开始。
很多很多年前,机械与人类共生的时代曾存在过一个共和国。那里工厂林立,烟囱昼夜不息地向天空喷吐浓雾。实验室,研究所,科技形成的电流像星云笼罩着城市。人们每天的活动早被写好在精确到秒钟的日程表上,尽善尽美。于是理所当然,共和国没有故事,连小孩子也不需要哄人的童话。
就在这座城市的郊区,有一幢灰白色,医院似的实验楼,它的正式名称非常复杂,那里的人们称呼它为“死神的婚纱”——你们很快就会明白这个称呼的由来——它临近断崖,崖下是海洋,被工厂废水染得乌黑。每个月这片海域都会驶来通往实验室的巨轮,上面载满少年男女,却再没有船只载着那些孩子出来。
Uki Violeta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与他那些拼命哭喊尖叫的伙伴不同,当被带入“死神的婚纱”时,Uki还在唱着一首自己编的歌。于是实验员把他领到孩子们面前,半机械半人类的声音冰冷如同冻结的海水。
“你们最好都能像Uki这样听话,知道吗乖孩子们?”
然而Uki只是感到无助,尤其当同伴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时,歌声从Uki喉咙里出来就像被弓箭射中的幼鹿。但他还是这样唱下去,唱他梦里见到的星辰,蝴蝶璀璨的像一条飞舞的银河,唱最年幼的人鱼浮出海面,然后她看到一只在阳光里微笑的小松鼠。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Uki都是这一批里最理想的实验品。他清秀的面容能够被欣赏,纤细的身体也很适合把玩,尤其他还有那么美的歌声。针对他的改造图很快出来,所有人都觉得满意,图纸上是一尾人鱼,传说中的生物,美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死神的婚纱”存在目的。它挑选合适少年,进行人体改造,然后提供给那些永远追逐新奇玩意的大人物。最顶尖的艺术学者负责图纸绘制,生物领域的权威进行药品研发,当然还有各种精妙绝伦的手术,他们的外科能在一颗跳动的心脏上雕刻一千枝花朵。
尽管专家们日夜操劳,要把那些低贱的、肮脏的孩子改造成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丽模样,但那些被改造的人儿——正如我说,他们低贱、肮脏,大多数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却毫不领情。千金难求的珍贵药物被注入血管往往会引起他们的大哭,手术台精密的切割工具也让他们怕得要死,正因为他们的不配合(绝非药品失败或操作失误,专家们众口一词地认为那不可能),改造失败率也高得惊人。你永远不知道历经几次手术后,你究竟会披上华美的婚纱还是直接去见死神本人。
正因如此,Uki在这群孩子中显得格外不同。他来的第一天就受到了所有专家一致夸奖。坐在因恐惧而哭闹不休的孩子中间,只有他会安安静静用勺子喝掉碗里比水还稀的玉米糊;领他们去小笼子似的房间时,Uki只无声地看着一路飞鸟般穿梭在通道的机器;夜晚降临,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又开始唱起一首新编的歌。Uki唱了整整一晚上,仿佛传说中的夜莺催开鲜血浇灌的玫瑰,但没有什么花朵为他绽放,共和国的上空也早看不见一粒星光。第二天房门打开,一只金属的手伸进来,手指颀长。一个冰冷的、非人类的低沉声音自头顶响起。
“出来吧,天使。”
Uki没有抬头,只听话地握上那只手,穿过长廊,走过焚烧炉,一路被领往实验室方向。金属切割声、刺耳的锯声,表情空洞的孩童像行走的幽灵在地上拖来荡去。Uki停下了,他感觉心脏在不祥地砰砰跳动,可情不自禁地,他再次开口唱歌,仿佛这就是他的血液,他的呼吸,他化作夜莺的凄婉的尖叫。
金属手指松开了,片刻后又握上。Uki感到掌心一硬,摊开手,发现那里留下一颗糖。冰冷的白墙,映出人影的苍白天花板,那颗糖却是彩色的,像一朵小花在他掌心悄悄绽放。
他攥着这颗糖躺上了手术床,穿白大褂的影子们一起围拢。药物注射引发血管阵阵痉挛,利刃翻开皮肉,骨骼在体内翻滚和游走。呼、吸、呼、吸,他不得不命令喉管和肺打起精神,否则就会被自己活活憋死。糖攥在掌心,攥紧又死死攥紧,直到它融化成一条色彩斑斓的小溪顺指缝滴滴答答。他好疼,也好累,在彻底昏过去之前Uki把头偏向一边,沾染了色彩的手离他那么遥远,他最后努力了一次,将自己的手举到唇边。
他想舔一下那口甜甜的糖。
Uki感到舌尖弥漫起缤纷的水果香气,刀锋剐起剧痛,意识下一秒就沉入了无光的深渊。死一般的黑铁,黑铁般的梦,Uki在梦中再次看到自己酗酒的母亲和爱打人的继父。拳头冰雹般砸在身上,泛起浓郁的、乌青色的花,酒瓶碎片划开的鲜红则玫瑰般点缀其中,惊心得美艳又残酷。所以Uki从小就学会了不吵不闹,无论开心还是悲伤都露出微笑,有时生活给予的痛苦超出了微笑极限,于是他便开口唱歌。在这个没有童话的国度,谁都不知道那些美丽的事物是怎样进入Uki的歌声的。他唱起像指甲盖那么大的金色小鸟儿,每隔五百年就去特洛底斯山脉上磨一磨自己的爪子;他唱起用月光沐浴的公主,时间是她忠诚的骑士。他最常唱的还是星辰,尽管Uki从没见过它们,歌声却依旧好听得让人想哭,或许在这铁一般的国度也曾有上帝眷顾,而他在匆忙中错误地吻了一下Uki的喉咙。
当Uki从黑暗中苏醒时,他又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笼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外套,黑红色,明显比他的身子大了太多。Uki想爬起来却感到骨头一阵酸痛,差点掉下眼泪,但他忍住了,只不声响地缩回那件外套的怀抱,动作笨拙,导致外套口袋的什么东西掉了出来。Uki伸手去摸,摊开手掌,几枚水果糖在掌心熠熠生辉。
他想起白天那个冰冷的声音,叫他天使,金属的手指塞给他一颗糖。他甚至都没看见那人的模样。Uki小心翼翼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果香。
日子仍一天一天过去,苍白的楼,狭小的牢笼,同来的男孩女孩都先后赴了死神的婚礼,Uki却奇迹般活了下来,并开始承受实验带来的后果。他将要被改造成鱼尾的双腿日渐孱弱,眼眸也泛起梦一样的深紫,与此同时,Uki的视力却也在一天天在衰退。当然,这点小缺陷对买主来讲完全无关紧要,而且实验人员很细心地保全了他的嗓音,让他仍旧能在晚上唱歌。直到有一天,实验带来的剧痛让Uki陷入了漫长的昏迷,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在已然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居然看到一团团朦胧的光亮。小小的、暖黄色,好像一个又一个浮在水里的小月亮。
是……幻觉吗?
Uki在漆黑的背景中吃力地向那些光晕伸出手。少年苍白的、纤长的手指还凝着干涸的血,在即将触碰到其中一个光团时,它轻盈地滑向了一边。Uki的手指仍悬在空中,但很快,另外一个光团漂浮过来,在上面试探性地、微微地碰了一碰。
凉而柔软的触感,好像是真的月亮。陆陆续续,周围所有光团都游了过来,它们滑过空气就像漂浮在水里,一群凉凉软软的光,簇拥着那只手,黑暗中看去,仿佛是Uki的手指在温柔地发着光。
他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些坠入黑暗的月亮。这时却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正是从那小小的光团里发出的。
“小神仙?会唱歌的小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神仙,”他回答,“我叫Uki Violeta,只是被送到这里的实验品……你们是谁?”但那群光点已轻轻议论了起来。
“Uki violet?”
“不不是Violeta。”
“都一样,我喜欢紫罗兰。”
“对,像人马座最中间的那颗星星。”
“胡说,明明是巨蟹座,它的星星更温柔……”
Uki被它们的议论弄糊涂了,好一会儿后这群光团才静下来,在你推我搡中,一个光团向他轻盈地游了过来。
“我们是Stargazer,你也可以叫我们‘观星者’。”它说道,柔软的光晕几乎碰到Uki的睫毛。这时他才看清,面前的不是月亮,而是一只小小的,半透明酷似水母的生物。暖黄色光渗出伞盖,触丝在空中轻轻地漂浮。
“我们居住在共和国南方的森林里,但那里被污染太严重了。污染物遮蔽了我们的星空,没有星星我们就没法生存,所以不得不长途迁徙,去北方黄金的彼岸。那里有世界上最浩瀚的星空。”
“星星?你们真的见过星星?”Uki吃惊地睁大眼睛,没想到Stargazer们比他还诧异,“怎么?难道你,我的小神仙,你没看到过星星吗?这不可能,没看过你是怎样把它们唱进歌里的呢?你唱的那么美,让我们耽误了好几天,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漂亮,你怎么没见过它呢?”
“我是在一本书上读到的。”Uki声音很不安,“那可能是这里唯一的一本童话书,我在垃圾桶旁捡到它。那上面有金翅膀的小鸟,会飞的猫,它说美人鱼死后就会化成星星,在夜空也不眠不休地凝视着海洋。”
“那本书在骗人,”一个Stargazer细声嚷起来,“星星才不是什么死掉的美人鱼呢!星星是一种蚕,会吐丝,用星光织成的布是皇后都没见过的好料子!”
“星光可以织布?”
“当然,这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每个有星星的夜晚,Stargazer都会游到最高最高的山顶,带一只浸泡着月亮花的银盆。星光会被月亮花吸引,落到盆里就是亮晶晶的丝线。于是我们把它捞出来,缠上纺车,一晚上就能织出一件漂亮的袍子。”
“星光的袍子,是什么样呢?”
“噢,那美得没法说。”几个Stargazer跳跃着浮到他眼前,“一切色彩都形容不出来,一切触感都形容不出来。你看到它保准以为自己在做梦哩!就像银河的一角正被你拿在手里,想看见什么花纹就有什么花纹,因为它永远都那么波光粼粼地在流淌……”
Uki静静地听着,那是他从不知晓的一片星空。曾经只存在于书本的记载,原来竟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在他头顶上空。黄金的彼岸,星空像大海一样浩瀚无垠,闪烁的光芒近乎奢侈地铺满夜色,下面就是丰饶的牧场。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啊,欢笑、生动、烂漫、多情,它竟就无比真实地坐落在那个彼岸,仿佛他一伸手就能触及野花在晚风怒放的清芬。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Uki突然开口,深紫色眼眸第一次闪耀出活的光芒,“那个黄金的彼岸,我能同你们一起吗?”
叽叽喳喳的Stargazer们同时沉默了,它们仿佛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Uki已扶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细瘦的、遍布伤痕的双腿仿佛已不能承受身体重量,但他奇迹般让自己站得笔直,全身心都在期待对方的一个回答。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其中一个小心地、询问地出了声。
“不行。”另一个斩钉截铁地拒绝,那正是之前做自我介绍的Stargazer。它摆动灵巧的触丝游过来,围着Uki小小地环了一圈。
“听我说,小神仙。”它最后浮在少年面前,像盏小小的灯,“黄金的彼岸离这里非常遥远。你要从一个夜晚开始向北方走,经过死之国,夜之宫,穿过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雪原,一直走到下一个天亮才能抵达。”
“我不怕,”Uki说,“我会同你们一起走。”
“哎呀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Stargazer回答,“通往黄金的彼岸,每一个关口都非常危险!死之国到处是活的死尸,你从它们中穿过,悄悄的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一旦听到声音,那些丑陋的骷髅就会跳起来把你死死勒住,抱在怀里,直到你也变成同它一样变成腐烂的枯骨;夜之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你要推开那些门找到正确出路,找错的话很可能就会栽下万丈深渊;那片雪原白茫茫什么都没有,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你只要一踏入雪原,就必须一刻不停的走下去。无论途中遇到暴风还是雪崩,你都一定不能停下向北的脚步。只要在雪原停留的时间超过一刻钟,你就无法在太阳升起前抵挡黄金的彼岸,雪原的夜会吞噬你,把你变成那里一尊冷冰冰的雕塑。”
“我不怕。”Uki说,尽管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死在哪里都好过这儿。”他向Stargazer伸出手,“带我走吧,在我彻底变成怪物之前,带我去看你们说的星星好吗?”
“痴人说梦。”
冰冷的、非人类的声音突然响起,小水母们倏地钻进墙壁不见了。Uki没有看声音来源,他仍向那个方向伸着手,尽管那里已不再有光,只有铁一样的黑暗,四壁冰墙般高高地通向天花板。他伸着手,小女孩仍期待着一根再次点燃的火柴头。
“Uki Violeta”那个声音念了一遍,“你来这里多久了?”
“三个月,零十七天。”
“三个月。等你待满一年就不会再有这样可笑的念头了。”那个声音冷笑道,“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Uki垂下手,半响,他低声说,“我只是想去看星星。”
“星星?”那声音冷不丁提高,“什么星星,它们就是些死掉的铁块!废弃的矿石!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看看周围的墙壁,这就是你的星星!”
“它们才不是!”Uki罕见地发了火,“你从没见过星星,你们根本不需要故事!星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虽然我没见过,但每天夜里都梦到它们——看,”他扑向笼门,糟糕的视野模糊一片,手却在那件黑红色外套里颤抖着翻找,“这是你,这都是你给我的……”几颗没吃完的糖在他手里闪着光,但现在他用力将它们扔向那扇门,就像扔过去一把廉价的梦,“你给我的糖!我曾经可笑地把它们梦成过星星!”
门外再没有了动静,黑暗冰冷得接近死亡。Uki双手握着栏杆,绚丽如星云的眼眸映不出任何影子,它们睁大着,睁大着,最后随主人的一点点滑下的躯体缓缓阖上,蝴蝶在黑铁的宇宙里垂落了翅膀。
他还是想逃。
手术一次比一次凶险,Uki知道自己就快看不见了。他不要睁着双失明的眼睛死在手术台上,他不要这双眼睛这辈子都看不到一次真正的星光。
他要跑。
逃亡的路线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他第一次被领进笼子开始,当时Uki没哭没闹,一路注意观看那些飞鸟般穿梭在通道的机器——他注意到下午四点是休息时间,巡逻的机器最少。那时他正要被领去做实验,所以他可以逃跑。
整个过程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因为Uki一向很乖,所以实验员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在去实验室的路上,Uki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拐进了一处无人的通道,确定暂时没有人发现他后,他便向着记忆中死亡工厂的围墙狂奔。风有片刻安静得不真实,但很快,他听见身后响起尖锐的警铃声,血红灯光闪烁一片,是电子,是仪器灯,焚尸炉熊熊燃烧的火。Uki还是在跑,身后追着实验员、警卫、是童话书里的幽灵和恶鬼。他攀上墙头,一枚子弹呼啸而来穿透他的左肩,Uki的世界剧烈震颤,但他还是用染血的手翻过那道墙。向北,向北,天上没有星星,只有焦黄色的浓烟,Uki跌跌撞撞向前跑,风声,叫嚷声,死神逼近的脚步声,一股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Uki猛地停下,手摸上滑腻凉湿的岩石,他意识到自己已来到了实验楼临近的断崖,下面翻滚着漆黑的大海。狂风卷着他的衣服和头发猎猎飞扬,冰冷的海水像一眼咆哮的深渊,在闷雷中准备好了再一次饕餮。他不由退了一步,但身后的追逐业已迫近,他们会找到他,Uki明白,一旦被抓住,他们就会马上加快改造,像对待以往无数不听话的实验体那样。他们会剁去他的四肢换上一副精美的假体,把他做成一个永远挂着完美微笑的活的装饰。Uki按着自己正在狂跳的心脏,如果那样,他宁可跳到海里,在天亮前变成一堆血腥的泡沫。这时海面的风越来越急,巨浪朝天际高高涌起,呼啸的风裹挟闪电,像一柄利剑在天幕骤然劈出道缺口。Uki看不见,他只听见崩塌般“嚓”的一声便本能抬起头。就在这个瞬间,一颗被闪电劈裂的星辰碎片自缺口滚落,划过浓重的黑夜,拖着奇异的银紫色光辉,不偏不倚地坠入Uki右眼。
“啊——!”
他捂住眼睛后退,左眼完全陷入无光的深渊,右眼却有宇宙在那里爆炸。他看见世界上从未有过的颜色,灾难像盛大的礼花无休无止,十个银河系的星光被困在他的右眼里飞泄瀑布般绚烂的暴雨,最终定格成为一片永恒的银紫色星空。Uki的左眼从此完全失明,而右眼再也看不到人间景象,神明征用了他的右眼,无论何时,Uki只能看见那极深极广的浩瀚星海。
然而他不能有太多时间来适应这过于震撼的变化,他还是要逃,在那群人抓住他之前。Uki摸索着抓住峭壁上的岩石向上攀爬,左肩泅满鲜血,顺岩石滴答流淌,他的胳膊在不住打颤。海浪在脚底卷起咆哮,狂风裹着碎石打在他身上,Uki终于支撑不住,手指从石上滑脱,他感到自己是一尾畸形的人鱼正往大海飞速坠落。
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海水,Uki掉到了一个怀抱里。他悚然一惊,刚想挣脱却被捂上了嘴。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嘘”,然后就拉着他钻进一个低矮的石窟,外面的人声刚刚赶到,那人用身子将Uki堵在里面,紧紧地遮蔽着他。
Uki不做声,尽管心脏跳的那样厉害。他听到嘈杂的搜寻声,电流滋滋声,可能还有光柱扫射。而那人用身体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有那么一会儿,当搜捕声音靠近,那人就无声地环住他的头,将他往下再压一点。
十多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它们在Uki的感官里一样漫长。声音渐渐远去了。那人嘱咐Uki不要出来,自己先去确认了环境,不一会儿,Uki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将他拉出了藏身之处。
“为什么要帮我?”Uki问,他看不见对方,却早从声音辨出来那正是给他糖果的人。几天之前,他曾冷冷嘲笑自己的逃亡计划是“痴人说梦”。
对方没说话,Uki感到自己的手又被握住,那人沉默地要领他走,但Uki拒绝了,他的眼睛,那双璀璨的,盲的星云定定看向那人的方向,明显在等一个回答。
还是沉默。
“回答我的问题,”Uki说,声音在发颤,“你究竟是谁?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跟我走。”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的天使,你受了伤,继续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回答我!”Uki大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手再次被握住了。不同于刚才的温柔,这次握上来的力道简直像把巨钳,仿佛坠下悬崖的人一把抓住救命稻草,金属的冷冽此刻烧得像一团火,Uki居然感到对方也在发抖,他比自己更加剧烈地在发抖。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他把Uki踉跄着拽到自己面前,“那我告诉你,没有为什么。你在折磨我,从你进入那座该死的实验楼起,你就一刻不停地在折磨我!”Uki惊骇地睁大眼睛,那人的声音仿佛就在星空中绝望地回荡。
“我本已对那些实验、改造,痛苦与哀求不抱任何感情。那些天杀的感情在我还曾是血肉之躯时深深地困扰过我。但现在我已将它们完全抛弃了。一个实验品失败,我就轻松拧断他或她的脖子将尸体抛下大海,不为此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你出现了,Uki Violeta,你出现在了这个根本不属于你的世界里!”
说到这里,那声音突然顿住。Uki离他好近,近的能听见他胸膛里仿佛垂死时的粗沉喘息。
那声音继续说道。
“你不属于这里,天使,你每晚都唱那些歌,那些本不值一提的、虚假的、拙劣可笑的故事,它们却被一个天使深信不疑。那一晚我在牢外逡巡,听到你的声音时我本该教你安静,至少自己拔腿就走。但那已太晚了,那美妙的歌声比塞壬对水手的诱惑更强大,比死亡的力量更强大!我无计可施,只能被牢牢钉在原地,绝望地感到冰冷的地板在上升,直到把我的膝盖全部掩埋,让我就在那里倾听。末了,你大概是可怜我,终于不唱了,可那些故事却全都自己活了过来。我该怎么办呢?我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有光照耀进这座深渊,于是冰冷的墙壁爬满春藤,电磁炮流淌着蜂蜜,那些实验品不再是无机的编号,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个玫瑰花颜色的孩子。真是灾难啊!我想杀了你,我本该立刻杀了你,但我办不到,因为我听你的歌声一次,就想再听一千次。”
“我不想让你走,因为不想看你支离破碎地死去。你知道那些被抓回去的人的下场吗?他们将死于棍棒,死于电击,死于魔鬼都想不出的种种酷刑,我不想让你也变成这个样子。可你终究跑了出来,我早该料到……你根本不属于那里,你不该整日蜷在那阴暗的囚笼。你属于你歌声里的金鸟和星辰,属于自由的牧场和亲爱的小松鼠。”
“走吧,向北方走,那些人还会再来,我会帮你抵挡一下。别回头,快走!该死的趁我还没来得及改变主意!”
Uki听着那语无伦次的话,那人边说边已为他迅速做好了包扎,但Uki没有走,他向前摸索了一下,抓住那个人的手。
“你叫什么?”他问,声音像一片月光的羽毛。
“Fulgur Ovid,”那人回答,“问它做什么?你用不着我的名字了。”
“不,Fulgur,”Uki说,“跟我一起走吧。你也不属于这里了不是吗?”
回应他的是片刻寂静。Uki看不到,那些惊异混杂着悲恸像一头猛虎扑出Fulgur的眼眸。Fulgur看着Uki,看他苍白清秀的面容,一身血迹斑斑,最后是孱弱无力的双腿,碎石割破了他的脚,血正从那里流出来,淌入暗红色泥土。
老天,我可真是个蠢货。Fulgur暗骂自己,他背对着Uki蹲了下来。
“上来吧,我先带你去疗伤。”
“不要去。”Uki双手环上Fulgur脖子任由他将自己背起来。Fulgur的双肩还是金属那样冷冽,脊背和脖颈却是柔软的,属于人类37度的体温。
“我们就往北方走。”Uki说,脸贴着Fulgur垂在耳边的碎发。“星辰正在为我指引方向,它们告诉我在黄金的彼岸有一种鸟,颜色就像被雨洗过的青草。每个看见它的人都能许一个愿望,谁得到它,谁就能拥有永恒的幸福。”
“听起来很像青鸟。”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
“很小的时候看过……已经记不清了。但它只是个童话。”
“不,是真实存在着的。”Uki说,“星辰不会说谎,它们告诉了我关于青鸟的事。就在黄金的彼岸,我们一进去就能看到它……听我的好吗?就往北方走,我们一人可以许一个愿望。”
“Uki,我不相信童话。”Fulgur按指示找到了方向,北极星正悬在他们前方,“但我相信你。”
我来给你讲青鸟的故事好吗?
那是圣诞节的前夜。仙女请求一对小小的兄妹,哥哥蒂蒂尔和妹妹米蒂尔,请他们帮自己寻觅一只独特的青鸟。于是哥哥带着妹妹,还有许多好朋友踏上了旅途。他们从仙女的宫殿出发,穿过森林,穿过思念之土,光之精灵告诉他们,青鸟可能藏在眼前这片坟墓里……
Fulgur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
这是工业遗留的失败品,矗立的高楼呈惨白色,风从破损的窗户里吹进,于是四周响起哭泣般“呜呜”的声音。天线堆在地上,上面覆着青苔和一些颜色诡谲的菌类。当Fulgur走进去,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一副巨大的古生物骨架当中。
“这是哪里?”Uki在他背上问,Fulgur警觉地向四周一瞥。
“我也不知道,走吧。”
他们沉默地往前,穿过摇摇欲坠的高楼,攀登上一座又一座小丘,脚下扬起灰白色粉尘。就在快走到中央最高的大厦时,Fulgur突然停下,他的目光被旁边一样东西吸引过去——一具兔子的尸体,被几圈钢丝死死勒在一台仪器上,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出。
Fulgur启动了眼中具备扫描功能的IIS装置,开始进行区域检索。在这了无生气的地方,钢筋水泥都积了厚厚的浮土,本不该出现任何生命迹象,而这只兔子却死得如此突兀。如果不是在它身旁尚有一串细小的脚印,简直就令人怀疑它是被老鹰从高空抛下来,倒霉地困在了钢丝圈里。
Fulgur这样想着,往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背上的Uki突然抓紧了他的肩膀。
“我听到有声音,在身后……”
Uki话音未落,Fulgur便突然朝左前方冲刺,伴随“轰”的一声,他们身后冲出台仪器,巨大的机械臂狠狠砸在他们刚站过的地方!
Fulgur回身,这才注意到四周密密麻麻几乎全是这种仪器,形状各异,上面盖着浮土和灰尘,本该是许久未动的模样,现在却全面朝着他们的方向。但没有一台再有动作,就连刚刚那砸下机械臂的铁家伙,此刻都再次陷入静止,仿佛它一直就是这个状态。
Fulgur盯着那些仪器,没办法判断接下来会有哪台突然发起进攻。就这样对峙片刻后,他尝试着一点点往后退。然而就在他的脚刚刚再次挨上地面,似乎所有仪器就都悚然动了一下。Fulgur停住,将另一只脚也撤回来,于是那些机器再次向他的方向举起了“手臂”。
“难道……”
Fulgur背着Uki躲过又一轮攻击。Uki看不见,但丧失了视力后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危险的机械声,风声,还有Fulgur每分钟100次的心跳声,他用双手捂了上去。
“死之国到处是活的死尸,”Uki喃喃回忆,“你从它们中穿过,悄悄的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一旦听到声音,那些丑陋的骷髅就会跳起来把你死死勒住……”
“知道了。”Fulgur跳到一座较高的丘地,周围的机器循着他们的声音,以扭曲的姿势不断靠拢。Fulgur伏下身子,脊背绷紧成漂亮的弧度,整个人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弓。
“抱紧我。”
Uki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像高高飞到了空中。短外套一下一下拍打上他的腿,风在耳边精灵般穿梭,像飞鸟像游鱼像故事里眼睛是彩虹色的独角兽,但这不是童话,他们只是在一堆暴躁的机器中狂奔。Fulgur身上的机械部分允许他能轻松跃上13层楼的高度,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的天使过于脆弱了,所以Fulgur仅仅跳得稍微高一些,从那些机器的头顶一掠而过。在那群伸出血腥手臂的怪物当中,他就像那小美人鱼在珊瑚虫群中向前跳走,在快跑出那群机械怪物时,Fulgur看到其中的几个怀中还抱着被它们抓住和勒死了的人类,已然露出森森白骨。而Uki看不见这一幕,这是最好的事。
北极星仍在夜空高悬,指引着彼岸青鸟的方向。黑夜愈发浓重了,他们好像在向着夜晚那漆黑的眼眸走去,渐渐的,四周黑暗越来越深,不一会儿便叫人简直辨不清脚下的路。这就是夜之国的领土了。四面都不见五指,北极星也变得像黑天鹅绒上一粒晶莹的碎钻。然而不多时,便连这一星微光都不见了踪影,只有Uki眼眸中那片永恒的星辰仍在指引方向。在失明的夜里他们步步前行,Uki就是两个人共同的眼睛。
“Fu,”Uki这样叫他,“你是从哪里听到青鸟的故事的?”
Fulgur沉默了一下,“我忘了。”
“那你还听过其他的吗?”
“我听过你唱的每一个故事。”Fulgur说,“但我自己不愿意去读它们。”
“为什么?”
“不为什么,天使。可能有一天我会跟你解释,但不是现在。”
“那你还愿意听我唱歌吗?”Uki搂着他的脖子,“眼前都是黑暗,这一定不是好受的事。”
Fulgur没停下脚步,但他微微偏了偏头。温热的气息从Uki唇畔呼出来,他沉默着把他再次背得安稳了些。
于是在最深的夜里,歌声像一线月光般响了起来。清越的声线,尾音像雪花不断落在春天的泉水里。饮水的小鹿会跑成头戴金冠的王子,六只野天鹅叼来纺织用的碧绿的荨麻,这时歌声激荡起来,它在唱把玫瑰抵在心口的一只小夜莺,那鸟儿唱着一对恋人心中的爱情,于是玫瑰花由淡粉变得像宝石那样鲜红。歌声停下了,Fulgur也停下步子,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顺脖颈流淌,血腥而微甜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抹了一把,手上传来粘稠的触感,Fulgur低叫一声“Uki!”
Uki左肩的枪伤在他唱歌时迸裂了,但他没有理会,就像夜莺依旧在不停地催开玫瑰。血顺着肩膀蜿蜒到Fulgur胸前,Uki已无声息地昏迷了过去。Fulgur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冷得吓人,他知道一定得想办法尽快走出这片黑暗,Uki的情况已经不能耽误了,天知道在那温柔的声音下,他已将这种痛苦独自忍受了多久!
前方依旧是令人绝望的黑,没有了方向指引,Fulgur便一个人按记忆里的北方一刻不停地走。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死胡同,濒临了不知多少万丈深渊后,Fulgur终于看到眼前出现了光。但并不强烈,那是一点又一点的,昏黄的,像一把野花温柔地洒在天上。Fulgur看着那些光,不确定那究竟是生机还是夜之国又一个危险的陷阱。然而这时,光团里却有细细的声音说话了。
“看,他背着的是谁?”
“是不是我们的小神仙?”
“对对就是小神仙,他居然真到了这里。”
“他怎么不动了?你们谁过去看一下?”
“你过去。”
“不,我才不去,那个白头发的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是他带小神仙到这里的!”
“我知道你们是谁,”Fulgur认出来这群小东西了,“Stargazer,我听到过你们和Uki的谈话。我需要你们,帮我们照个亮,我要带他去黄金的彼岸。”
“你们真要去黄金的彼岸吗?”Stargazer说,似乎难以置信地游过来,几个用伞盖试探性碰了碰Uki的眼睛和额头。Uki在昏迷中呻吟了一声,Stargazer们倏地一起游向了空中。
Fulgur抬起头,成百上千个淡黄的小水母挤挤挨挨,摇摇摆摆,竟在黑夜里共同组成了一轮皎洁的月亮。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后停在Fulgur前方,就是正北的方向。
“跟上来吧。”声音从空中渺渺传来,“我们给你照亮。”
夜之国从来没有过这种景象,过去不会有,将来也不再有,一轮满月照耀着这片永恒黑暗的领土,温柔的光驱散夜色,道路都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Fulgur循着它们的指引走出夜之国,在将曙的天色里,才注意到自己胸前,半干涸的血迹如此惊心怵目。那轮圆月在空中停驻一会儿,就再次散成无数发光的小水母纷纷向他游来,Uki被这些细小的声音惊扰,从沉睡中渐渐苏醒,睁开了他盲的眼眸。
“Uki,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Fulgur说。他知道他看不见,所以才敢直视那双眼睛。然而Uki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的,”他声音微弱,“出了夜之国,便是雪原。别管我Fu,还有你们,Stargazer,快些走吧。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超过一刻钟,你们就都会变成雪原上的雕塑。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Fulgur说,“如果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我们从空中过去,会比你们先到。”Stargazer浮在Uki身边,有几个大胆的也敢好奇地碰一碰Fulgur身上的金属,随即又被吓到似的缩回触丝。“记得朝日出方向走,不要停,到天亮时就能看到金黄色彼岸了——看,天就快亮了。”
“我们走。”Fulgur说,将外套裹在了Uki身上。
雪原的风是横扫而来的。
风劈向山头,山头大块的雪就整片脱落,形成滚滚雪崩;风砍上岩石,于是岩石裂出道道纹路。雪粒像枪口喷射的子弹在空中高速飞行,拉出亿万根白色飞痕,远远望去仿佛天与地在不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蛛网。
Fulgur行走在皑皑白雪中,远处的太阳因暴雪肆虐而显出一种无力的昏黄。一路上他看到被冰封了的动物,还有人,或躺或坐,全身被冰雪覆盖。他们无疑也是要从这里去往黄金的彼岸,因为冷或累得过头,便想歇一歇,于是永远没再能醒来。
“Uki,不要睡,跟我说说话,什么都行。”
“你想过,去了黄金的彼岸,要做什么吗?”Uki声音很轻。他的血被冻在了身上,可他的头贴得离Fulgur脖颈更近,一点微弱的热气呵在上面,生命的证明。
“我不知道,”Fulgur回答,“或许去图书馆?你知道很多故事,我也知道一些,我可以把它们都记录下来。共和国就会有第一本童话了。”
“这真好。”Uki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向往,“但可能还会有很多人不愿意看书,像你一样,”他第一次露出孩子般的笑,胳膊将Fulgur又搂紧了一些,尽管它们因失血和寒冷而不住发抖,“我可以当个吟游诗人,将我们的故事全都唱出来,就会有更多人知道。”
“我不喜欢你当吟游诗人。”
“为什么?”
Fulgur沉默了一下,改了口。“不,做你想做的事吧。你会是大陆有史以来最好的吟游诗人,天使,你的嗓音能打动最铁石的心肠。”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当吟游诗人?”
“我不想说,说出来你会讨厌我的。”
“我会重新喜欢上你的。”Uki微笑,尽管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动,“你对我有太多秘密……这真不公平。”
沉默。
“Fulgur?”
“Fu fuu?”
“Fu fu chan?”
Fulgur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去四海为家。天使,我刚才在想什么呢?一定是这阵风太大,我在想这雪原咳……无边无际,但你在我身上,天使,我一定是叫这风吹得头昏了,我在想我愿意这样背着你一辈子。”
Fulgur艰难地在雪中跋涉,期盼着自己这些话散在了风里。Uki果然没有回答,那最好不过,他希望他没听见自己那些天杀的胡言乱语。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阵自耳边呼啸的风清晰地送来了Uki温柔的笑声。
“那见到青鸟……”Uki说,他的发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一字一字吐得吃力,“记得就向它许这个愿望……”
“那么你的愿望呢?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Fulgur问道,他要专心应对这一股迎面扑来夹杂着暴雪的风,所以就没听到Uki的回答。然而这一场风实在太狂也太烈,他感到Uki的手忽然松开了自己的脖子。Fulgur大惊之下一把拽住他,在密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风雪里,他们那只手连在一起,从未如此紧密,十指交扣。可是Fulgur惊心地看到Uki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迸裂,血像一眼鲜红的喷泉把冰雪溅出酷烈的花。他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呼啸的风雪里握住那个人,而他感到Uki也轻轻握住了他。血顺着胳膊从一个人流向另一个,Fulgur将他拽进自己怀里,就像在怒浪滔天的海边那样,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他。
“Uki……我们快到了,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不要睡,看那里,太阳就要出来了,跟我走……”
“Fufu,”Uki说,他是笑着的,却拒绝了对方再次背起他的意图,就那么躺在如玫瑰盛开的血泊里,向Fulgur伸出一只手。那手沾满了他自己的血,他的脸却无比洁净,像一场初雪,像新生的孩童。Uki的手举起来,修长的指尖微微停在空中。
“让我看看你的脸。”
指尖顺着Fulgur的脸细细抚摸下去,从柔软的银白色碎发,到额头,到他装有IIS的眼眸,到他极薄的唇和年轻的下颌。眼前这人的模样一点一点在Uki的星空中呈现,他仿佛真的看到了,无光的眼睛又再次复明,这冰冷的、柔软的、炽烈的存在,他的Fulgur。
“Fufu,”Uki说,微笑是满足的,像要去做一场很静很美的午梦。“我去不了了……也不要背我一辈子,你代我去向那只鸟儿许个愿望,好吗?”
Fulgur说不出什么话,他感到这场暴风雪也一并冻结了自己的语言。共和国没有童话,可此刻的Fulgur却宁愿相信一些荒谬的谎。会有魔法能把南瓜变成马车,会有蛇衔来能让死人复生的草叶,或者至少,每一个灵魂都会飞上天空组成万千星辰,而不是这样冰冷的死亡。可他一定要去满足Uki最后的愿望,于是Fulgur问他究竟想让那鸟儿告诉自己什么?他看到Uki本已失明的眼睛迸出光芒,那只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慢慢落下,牵着他的手在掌心写字,一笔一划,一笔一划。Fulgur在风雪中想尽力看清他到底写了什么,无论那是多复杂的愿望他都要去实现。但Uki并没写什么愿望,他写的是“我爱你”。然后那只手重重跌落下去,和他的生命线擦肩而过,被血液浸透了的爱情线却在掌心绵延生长。
Fulgur突然明白了,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样。蒂蒂尔和米蒂尔去寻找青鸟,他们路过死之国,经过夜之宫,但并没有一处地方存在青鸟。最后他们回到家里,发现原来青鸟一直就在自己身边——黄金的彼岸从来就不存在那种代表幸福的鸟儿,他和Uki就是彼此的青鸟。
Fulgur没有动,他不再前进亦不再后退,就静静陪在睡着了的Uki身旁,将他揽进怀里,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他看着他睡一场午觉,等起来后他便会吻他,在唇上,在脸颊,他们是吟游诗人和在图书馆以笔录诗的档案员,他们笔下和口中的故事将流传到海角,到天涯。
Fulgur没告诉Uki,其实他小时候看的那本童话就是来源于自己。曾经Fulgur的确梦想着写出那些神奇的故事,然而它们被共和国制度贬的一文不值。他没想到自己笔下那些被认为幼稚得可笑的东西还会被另一个人吟唱,他视它们为珍宝,对那个世界是如此深信不疑。Fulgur没有想到,他还会被另一个人在这绝望的世界重新点燃去爱的火焰,尽管它转瞬即逝,但这足够了,足够了。他搂着Uki,他的诗人,挚友,他年轻的天使和早夭的爱人。他不会知道,当太阳升起时路过的旅者就会发现他与他相拥的雕像,他们就这样永生永世都不再分离。他不会知道,那些人会惊叹他们的表情是如此平静,如此优美,仿佛那些从还鲜活跳动的心脏中流淌出火热而古老的歌谣。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他和他都不曾作为金丝雀死在实验室的笼子里,他们还是在这里找到了彼此,雪山万灵在阳光拂照下的祝福渺远而苍茫,但他和他都会听见。只要一缕风还追逐着一朵云,星辰还在天空映照着闪耀,相信我,那一定就是他们。尽管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24小时,却完完全全占有着对方,他们已比很多人的一生过得都要幸福和漫长。
吟游诗人垂下眼,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抚。陆鲸满足地打了个悠长的呵欠,诗人在阳光里微笑,轻声吟唱了整篇故事的尾声。
“即使千百年后,仍有旅行者不断想翻越雪原去往黄金的彼岸。那片雪原无比凶险,没人敢在上面放置路标。但只要你坚持走下去,在雪原的尽头,你就会看到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冰雕。它就矗立在黄金的彼岸500米地界,是雪原到那里的最后一站,也是无数后继者的路标,为那些追求自由的人依旧指示着黄金彼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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